《国宝猎手》是文物专业研究生肖然开设的故事专栏。大三那年暑假，为了照顾病危的爷爷，他在终南山待了三个月，从爷爷那里听来了太爷爷肖乾的故事，并在好朋友樱子的帮助下，整理出了这个曾经叱咤西安的民国大文物商的传奇一生。

可是新上任的市政署署长，是个花钱捐来的官，此人昏庸无能，却喜好风雅，徐老板用旧法子给他暗送好处，没想到市政署长装模作样表示清高，找到一座寺庙表示一心念佛无欲无求，一顿烧香磕头后，署长抬头望见庄严的佛像，居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要是能把菩萨请到家中供奉，我必日日诚心诵经。

旁边的徐老板一听这话就明白了，隔日就通过买办以正常价格从庙里将佛像买来，送给署长后，署长转身将佛像给“金昌号”以巨资回收，这样，无论是行贿者还是受贿者，都很难找到贪腐证据。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这个大头署长指点什么不好，偏偏指名要佛像，激起了民愤，要知道军阀连年混战的时期，老百姓生活颠沛流离家破人亡，寄希望于军阀，根本没指望，只好在神佛这边找点慰藉，没想到这贪官连佛像也搬走了，事情一经点燃，激起民愤，就闹得不可收拾。

本来这市政署长是花钱买的官，其人又只知道贪腐，上面早就对他不满，想一脚踹掉，正好借此机会，深入调查他搬走佛像的事，这一查，当然牵连了徐老板。

也为了给正在怒气上的民众一个交代，政府决定严惩涉事的署长和徐老板，这样一来，文物界最重量级的人物倒下了，其他各派系纷纷盯上了青铜器市场这块肥肉，但是群龙无首，文物界很快就陷入了混乱局面，这个时候亟待出现一个领头人物能重新领导秩序。

看着空空如也的佛台，我忽然想明白了宫崎的目的，他应该是想趁这段混乱期，坐稳文物圈的第一把交椅！

但他为什么要用对上座部金佛投票的方式呢？

五

脑中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一边在清净的伞塔寺里闲转，幽幽的钟磬之声从佛刹那边传来，几个僧人在法堂里诵经。

行至藏经阁，里面有一位驼背僧人正在拄着大扫把扫地，只见他颧骨高耸，光头又扁又尖，看起来奇形怪状的，脾气也古怪，我刚踏过门槛，他胡乱挥舞着扫把，害得我赶紧跳脚躲开。等我进去了，那僧人又拽着扫把气呼呼地出去了。

我觉得好笑，这么一个怪和尚在这扫地，又没人惹他，跟谁闹别扭呢。

藏经阁很大，几十个架子上满满堆积着佛家典籍，很多书架都备注着“免费结缘”，看来弘法利生在大乘佛教徒这里确实功德无量。我随手翻了几本，发现这里除了佛门书籍，各种方外书籍也不少，其中还有唐抄本的《史记》，这让我开了眼界，这可是稀有的善本啊。

在袅袅的香烛气息中，我小心翼翼地翻阅，一手翻到了《秦始皇本纪》这篇，一段趣事吸引住了我：

“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

这是历史上有名的“指鹿为马”的故事。

刹那间，我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想法，顿时豁然开朗起来：宫崎所谓的回流文物展，实际上就是一场“指鹿为马”的游戏。

伞塔寺是典型的大乘佛寺，现在要将上座部佛像文物请入这里，宫崎不可能不知道这不合规矩，文物圈那些见多识广的大佬也必然清楚，他之所以还是这么做了，就是要看有多少人会因为他的威逼或利诱“指鹿为马”，从而收纳为自己人；而那些不为所动说“鹿就是鹿”的，就是需要铲除的异己。

不得不说，这是一步高招。

刚出伞塔寺，就看见门口正在张贴布告，我凑过去读了一遍，怒气就从心上涌起，原来宫崎已定于30日将那尊上座部金佛迁入伞塔寺，届时会举办请佛仪式。

看来，宫崎已经得到了文物圈大部分人的支持，他那晚残忍虐杀高署长，是在杀鸡儆猴，原先那些弃权的和反对的，现在都惧于宫崎的手段，改为支持他了。

我决不能让一个日本人来控制西安的文物市场，我必须在30号之前摧毁掉宫崎的计划。

六

可是眼下文物圈里的人都噤若寒蝉，在形势没有明朗前，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我去求了一圈人，都是一副拒我千里之外明哲保身的态度，连胡彧也劝我：“肖乾哥，再等等吧，你现在贸然去跟宫崎作对，是鸡蛋碰石头，你想想高署长是怎么死的？”

我皱着眉头说：“可是马上就到月底了，一旦金佛被供奉进伞塔寺，那就象征着宫崎成功地颠倒了黑白，统治了文物界。”

“你放心，那些暂时依顺宫崎的人，也都是因为利益或者摄于威胁，并不是真正的心服口服，所以宫崎即便坐上了文物圈的头把交椅，也不会稳当，这事情一定要从长计议。”

胡彧的话当然有道理，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何况宫崎还是个日本人。但总不能因为这样，就坐着干等。来回思虑后，我还是决定先采取行动。

我的想法很简单，再购置一尊佛像，放入伞塔寺大雄宝殿的佛台上，再昭告外界伞塔寺已经供奉合适的主佛，不再有多余的空位。如此一来，宫崎宣示权力的迁入仪式就泡汤了，他的威信自然大打折扣。

当然，宫崎仍有可能强行迁入，但那样他就犯了众怒，而犯众怒的结果，前面徐老板的下场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即便不能彻底破坏他的计划，也要狠狠恶心他一把。

无论如何，总要一试。

我赶紧去了铸造佛像的工匠坊，那里专门制作金属佛像，带上鎏金，两天便能做好。

两日后，佛像完成。我自然不能亲自出面，就以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善主的身份将佛像捐给了伞塔寺。由工人们运送进去，而我则在一旁观察。

工人们抬着佛像，还没走到伞塔寺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他们准备强行进入，不料对方涌上一大帮人，强行将工人摁在地上，并且合力将佛像推下寺门前的台阶，佛像在一番滚落之后，哐然坠地，被砸得四分五裂，留下一地的鎏金碎片，慈眉善目的佛头也断裂下来，仿佛在注视着眼前的恶行。

这次尝试失败了，看来从外面运佛像进去的计划根本不可能成功。

那么，如果从内部运呢？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就浑身一颤，是啊，宫崎的人只守在外面，我在里面偷天换日，他总不会发现吧？

七

当天晚上，我借着夜色再次潜入伞塔寺，因为来过一次，我对寺里的地形十分熟悉，不一会儿就转到了藏经阁。我决定在这里待一晚上，明天一早再四处观察一番，看有没有实施计划的可能。

夜里，我找到一盏烛台，点着了蜡烛，翻看书架上的典籍打发时间。由于脑子里满是宫崎展出的那尊金佛，于是我找到一本佛教传播史的学术著作，想查出一些来源眉目。

一直看到深夜，忽然一尊缅甸佛像的图片吸引了我，无论从造型还是质地，上面的描绘和宫崎那尊金佛如出一辙，我看了看出处，是骠国古城的遗物。

骠国古城位于南亚的缅甸，只存在了六百年，大约在一千年前就灭亡了，然而留下了大量的佛教文物，后来被我国云南的南诏所灭，一部分后人流落在昆明。这件金佛最后的流传脉络，就出现在昆明。

在这幽暗的藏经阁里发现了金佛的出处，令我喜不自胜，尽管是深夜，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正乐着，背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寺庙是清修之地，白天夜里都被你们闹得不得安宁。”

是上次打扫藏经阁的那个驼背和尚。

我还楞着，和尚却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然后走过来看了看我手里的书：“这么快找到上座部金佛的来源了？”

“您也知道这事？”我瞪大眼睛。

“你们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我懒得打听，但是对佛门派别的乱划乱分，实在是有辱释尊。现在居然还要把上座部金佛抬进来。”

“是呀，释尊就是悟出了无常无我才成佛的，我们后人又画蛇添足弄出这么多部派各自申述，恐怕是他老人家最不愿看到的事。”

“你这小子，懂的倒不少。”和尚的眼里明显放出了一些光亮。

“诸法无相嘛。”我利落地回答，没想到和尚面容缓缓舒展开来，最后闭上眼念了句“阿弥陀佛”。

许是驼背和尚心生欢喜，在这大半夜故意出难题刁难我：“你可知那骠国金佛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怎么知道啊，我也只见过一次，还没来得及细看，就……”一想到后面的情景，我赶紧闭上了嘴。

“上座部佛教原本并不塑造佛像，佛灭度后几百年，佛门派别分差越来越大，上座部为了保证延续最纯正的佛法，开始为释迦摩尼佛塑像，而位于缅甸的古骠国，会在每尊造像内部设置一个机关。”

“机关？在哪里？”我一下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