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自动天气播报，我与教练泰勒到飞行学校前台，领取预定好的飞机资料表和钥匙。

“每次租用新飞机之前，我们需要检查飞机的维修记录，飞行手册基本参数，根据登机人数和体重，计算重量平衡表。”

泰勒从前台拿起一份封面标注飞机注册号的文件夹，里面简要列出了飞机的基本参数与重量平衡计算公式，还贴心地附了几张多余的白纸供学生计算。

封面的塑料夹层里放着两把简陋的钥匙。一把开机舱门，一把启动飞机引擎——上次体验飞行没有仔细看。我有些讶异。这把单薄金属片看起来科技含量还不如中档轿车钥匙，竟然就能启动飞机？

[没有存照，钥匙示意图，by笔者]

“今天我已经做好了必须的计算。等你学习理论课之后，我会指导你自己完成。”泰勒收起资料夹，带我走上停机坪。找到对应注册号的飞机后，开始绕机检查步骤。

这是飞行前的基础检查之一，确保所用飞机保持适航状态，没有任何会影响安全的瑕疵或隐患。高级公务机或者民航大飞机，会有专门的团队处理，完成复杂的检查后，签字放行。通用航空所使用的小型飞机，流程则简化朴素许多，全部靠飞行员的自力更生。

“这些都写在你的飞行卡片checklist里。现在不会没关系。下次我会指导你的。”

泰勒完成了起飞检查，示意我进入机舱。

继上次在长岛的体验飞行之后，这是我第二次坐进小飞机的驾驶舱。

这里所使用的教练机是美国最为流行的型号，塞斯纳天鹰号（Cessna,Skyhawk）。

驾驶舱分左右两个座位，各有一套操作系统。

按照惯例，学员在左侧机长位，为未来成为独立机长做准备；教练居右监督指导。两侧操纵杆相互联动，可以无缝切换驾驶权，操纵效果也可以相互抵消。当左座的学员做出错误操纵，右座的教练可以及时从右侧操纵杆加以纠正。

[示意图。图为塞斯纳RG型号的驾驶舱，布局类似。

拍摄于年，为笔者接受复杂装置与高性能训练时，所使用的教练机型。]

我调整好座位，绑好安全带，才定下心来，忐忑不安地注视着这些新奇又有点熟悉的仪器。

我的目光很快锁定在throttle-节流阀上。这是飞机的油门——上次体验飞行中，我在平飞之前唯一被允许触碰的操纵部件。

之前体验飞行的时候太紧张了，这时候仔细观察，才发现有两个长得差不多的手柄，一红一黑，并排在一起。

“咦，当时我推入的油门，是红色还是黑色那个？”

我仔细端详手柄旁边标注的小字……黑色是Throttle，红色是Mixture……

[示意图,by笔者]

“你说你去过体验飞行课？”无线电耳机里传来泰勒发问。

“是的，在长岛。我做了起飞，还有空中操纵。”在之前自动播报听力上受挫的我，急于表现自己并非什么都不懂的菜鸟。

“很好，这次也由你来起飞吧。”泰勒冲我淡淡一笑。

说话间，飞机已经进入跑道。机头正对准跑道中心白线，白线向地平线方向的天空延伸而去。

“我会控制好方向，你扶好操纵杆，别乱动。现在推入Throttle节流阀，对黑色这个，推到底。”泰勒对我下指令。

泰勒解决了我的疑问。我把黑色的塑料头一送到底。

油门大开。我感受到机头引擎喜悦地一震，贪婪地吞噬下了节流阀送入的全部动力。这只金属猛兽醒来了，它低沉咆哮着，螺旋桨精力饱满地隆隆旋转着，拉扯着飞机向跑道终点前进。

"知道空速表是哪个吗？"泰勒问我。

我飞快地指出来，“这个，对吧？”

还没开始学理论的我有些心虚。在这块堆满陌生仪表按钮的操纵面板上，这几乎是我唯一认识的东西了。

“等空速到达VR，也就是绿色这里，speedofrotation，还记得是多少节吗？你就可以起飞了。”泰勒平淡地嘱咐，轻松得仿佛只是让我递一下桌子上的盐。

“VR，绿色，往后拉操纵舵，起飞。”我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

“很好，不要拉得太猛。”泰勒的右手靠在操纵杆上，时刻准备着纠正我的操纵。

有过之前的试飞经验，我胸有成竹地拉起操纵舵，感受机头划开疾风——

飞机先只是一辆在陆地上加速行进的小三轮车，随着机头拉起，机身逐渐离开地面，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风开始转变为粘稠的流体。此时，飞机也转变为破浪的游船。她伸展双翼，破浪前行，驰骋在流动的风中，而后撕扯开流体的纠缠。此时的风成为了坚实的固体，有力地托举着机翼。飞机行驶上这片透明的山坡，沿着风的阶梯向着天空爬升……

地面的景物与尘世的烦扰被抛在身后，缩小如模型玩具。而远方遥不可及的地平线迅速延伸开来，视野范围越发高远辽阔。

世界变得更大了，又或者是更小……

等进入到平静的练习空域，泰勒交出飞机控制权，允许我尽情地尝试。

操纵舵往前推，机头下坠，飞机向下行；

操纵舵往后拉，机头扬起，飞机向上行；

操纵舵往左转，机头往左，飞机向左行；

操纵舵往右转，机头往右，飞机向右行。

那时候我还不懂空气动力学与机身机翼控制面动力输入等等一系列的复杂协调操作，只是跟随最简单的直觉。

我真的在亲手操纵这只金属大鸟。

这是我儿时最为狂野的梦想，我竟然真有实现它的一天。

[照片来自笔者在年的某次飞行]

一张白纸的我，懵懂地激动地探索着。

我有着初生牛犊的特权：

暂时不需要在意空域规则，不需要搭理无线电，不需要监视仪表和飞行状态。我跟随本能，自由自在地、纯粹地操纵着飞机，感受它随着手中操纵舵变化动作，随我心意地蹁跹翱翔。

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被众多天鹅牵引而飞翔在空中的公主，她顶住痛苦与误解，坚韧不拔而秘密编织的那张荆棘大网，或许正是自己一路行来的隐喻（注1）。我也想起被荒野中移动魔法城堡的英俊主人所带领着，初次在天空翩翩起舞的平凡小镇女孩（注2）。只是此时陪伴我的，并非悠扬的华尔兹音乐，却是航空发动机与螺旋桨的隆隆金属轰鸣。

——对我而言，比华尔兹更为动听。

先让你感受飞行纯粹的快乐，以补偿之后学习的枯燥与痛苦。

后来我想，这是在第一节课上，泰勒没有告诉我的话。

还记得那天的天空格外湛蓝，空气安静，阳光澄澈，没有一丝乱风。新泽西茂密的植被刚刚从寒冬的严峻中苏醒，湖水化冻，草木萌发，地面笼罩着烟雾般的绿意。

在这个美好的初春，我正式开始学习飞行。

随着远方地平线一起在我的眼前展开的，是另一个维度的新世界。

一段充满好奇与冒险的新生活。

----------------------

注1：安徒生童话，《野天鹅》。

注2：宫崎骏动画，《哈尔的移动城堡》。

-----

附录：

年，学飞之初画的小漫画

转载请注明:http://www.aideyishus.com/lkgx/717.html